陈关荣
文献里的“科学与技术”是一个固定的词组,其中科学位于技术前头。但是,很多人却把它们看成是同样的东西,在实践中往往还把它们的位置颠倒过来。
科学,更明确地说,自然科学,指的是通过观察、实验、仿真和分析去研究大自然中各种事物和现象并探求其原理的学科总类,目的是认知世界;在本文讨论的范围内,它还包括数学。技术,则是解决各种问题的手段、形式、方法及过程的集成,它在现有事物基础上产生新事物,或者改变现有事物的性能和功用,目的是为人类社会服务。
两者之间,科学为技术的发展提供基础和支撑,而技术进步则不断地向科学研究提出新的课题,反过来激励科学发展。我国著名科学家钱学森(1911年—2009年)认为,科学和技术之间有一座桥梁,那就是工程科学。
科学的进步一直是由人类试图认知世界内在基本原理的好奇心所推动,而不是出于人类自身生存的需要。许多科学发现都是之前不曾预测过或者从来都未有计划去实现的偶发事件,而且短期内往往看不出有什么用处。这样的例子俯首可拾。数学中的数论有3000多年历史,但它在成为现代信息保密手段之前一直被认为是个最无用处的数学学科。爱因斯坦深奥的相对论也只有到了今天才在全球定位系统GPS中被派上用场。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源于James Watson和Francis Crick两人对遗传基因的好奇探讨,而该理论后来对生命科学和生物工程发生了革命性的影响。
显而易见,我们对科学发展和技术发展的推动不应该采取同样的做法;特别是,不应该简单地把发展技术的思路和措施直接搬过来为发展科学铺路,也不应该简单地套用管理技术发展的政策和方式来经营科学发展。但是,今天学术部门中常见的却是决策者们以“技术管理思维”去指引和管治科学发展,以为通过集中筹划、巨额资助、快捷升职等手段便可以刺激基础科学迅速发展并立即开花结果。更常见的是,名目繁多的考核制度和指标都毫无例外地要求科学研究成果有立竿见影的社会效果,或者很快就能为市场提供新型产品。这样一来,许多基础科学研究都被贴上“无用”的标签,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支持。
在这里回顾一下科学与技术发展的管理经验是有益的。亚历山大·洪堡基金会主席Helmut Schwarz最近刊文指出:“科学研究中大多数颠覆性的发现都不是事前就计划好的。相反,它们都像淘气的小妖精那样突然出现在墙角,因为它们都是科学家们满腔热忱地探讨未知事物所导致的发现和发明。因此,挑选优秀的研究人员并给予他们学术自由及充足的经费是一个学术机构成功的关键。”
值得指出的是,中文里的常用词“科技”是“科学与技术”的简写,但它往往导致一种错误的理解,即把科学与技术看成是同一回事,让许多人对它们作同等的分析演绎。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这一直是一个被不恰当地解释和处置的问题。无数的事件和事实表明,这种错误的观念很可能还是现代科学没有在中国产生的主要原因。事实上,中国古代的进步着眼于具有实用价值的各种技术,但它们并没有演化出现代科学知识和基本理论。例如,熟知的火药发明并没有导致现代化学的创立,指南针的应用并没有导致现代物理学的电磁理论,数学中著名的中国剩余定理并没有建立起现代数论,等等。
中国在古代曾经有过诸多先进技术发明和改进,但却没有让自己成为一个创立现代自然科学体系的国家,这一事实长期以来让中国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感到迷茫困惑。不言而喻,只有问题的根本原因得到真正的理解和解决,中国才有希望能够很快地进入世界现代科学技术领域的最前沿。
(作者系香港城市大学讲座教授、混沌与复杂网络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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